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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 在他的开始,就是在我的结束(第1 / 2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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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但既然分开了,我就不想跟他再有任何一点关联,即使是通过你……所以对不起纪少,我不能做你女朋友。”又向外缩了缩手,纪小鄢这次没再紧握,绿眸若有所思望着她,“普通朋友也不行么?”他问道。

沈一一垂下眼睫,缓缓放下衣袖掩好手腕,半晌低声道,“我不喜欢暧昧不清的牵扯……所以,也不。”

……

如此笨拙到近乎小孩儿赌气的王顾左右而言他,纪小鄢不由失笑,“嗯,我不渴。”

看着纪小鄢的笑,沈一一想起这一天中他对她的陪伴与开解,想起他宽厚掌心覆在手背上的熨帖与温暖,想起他刚刚在车上所言,忽然感到很疲惫。疲惫下又觉得整件事的无聊,不论是五年后裴炯突然蹿出来做这一番讳莫如深的问候,抑或她的勉力敷衍与殷朵儿的刻意矜持,说白了无非两女一男的纠缠,偏又扯了纪小鄢进来,四人各怀心事坐在这里演一出蹩脚的活剧,无聊、真无聊,也真没有意思……这样她便不再说话,任岑寂将气氛愈拖愈尴尬。

不过尴尬的岑寂没有维持太久,揣在沈一一羽绒马甲里的手机突然响起,由于并不晓得裴炯几年里也一直在用这款铃声,沈一一掏手机的动作就很是有点慢吞吞,慢吞吞到足够殷朵儿柳眉倒竖面色倏变,待沈一一堪堪讲完电话甫一收线,殷朵儿已然按捺不住,“怎么沈小姐也喜欢这个铃声么?”

只一怔沈一一已猜出原由,却再也不想虚以委蛇,她固然是裴炯的前女友没错,但也没必要忍气吞声;收好手机在口袋里,她转头直望住殷朵儿,不卑不亢的语气不疾不徐的语速,道,“这是我自己弹的曲子,我用,不正好么?”站起身,她像望殷朵儿一般望住裴炯,“厂家来催货,我去组织工人装货了。一时半会完不了,你们先请回吧。还有,当初跟方总签合同时,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,甲乙双方有一方违约合同就自动失效。现在,万康已经超过一个季度无故拖欠货款,所以我们不会再给万康送货了……至于货款,”沈一一淡淡一笑,“就请裴总看着办吧。”

说完头也不回走出会客厅。身后是裴炯沉声低唤的“鸵鸵”。沈一一脚步没停唇角又牵起一丝笑,何必呢他何必还叫这与别人不一样的称谓呢?现如今她不是他的谁更不是他的鸵鸵了……

殷朵儿脱掉藕色轻裘时,沈一一想起了《围城》,想起《围城》里孙柔嘉初会苏文纨,自诩穿了一身新衣裳且打得一顶款式新颖小阳伞而胆气大壮,及至见得苏文纨,“旗袍掺合西式紧俏伶俐,茶几上搁一顶阔边大草帽”,不仅衬得孙柔嘉的小阳伞落伍了整一个时代,衣裳亦平显几分土气……再瞥一眼殷朵儿身上那件小马甲,其实不是小马甲,是两条爱马仕丝巾:颈处打一个结,脐处打一个结,腰部再打一个结,尽显蛮腰一握小腹平坦胸前本钱波澜壮阔,至于后背,必亦是袒露无遗。

呵,沈一一想,果然喝过洋墨水不一样,裴炯当年可是连她穿稍微紧身一点、薄透一点的衬衫都要不高兴,如今却许女朋友如此袒胸露背示于人前,而一个是乡镇企业里的土丫头,一个是出身高贵的名媛,一个穿衣打扮的品味来自淘宝和路边小店,一个或许来自巴黎或米兰的时装周,如此天壤之别的差距,是他放宽尺度的依据么?如此天壤之别的差距,令她想起纪小鄢车后座上那些她新败的衣裳,最贵不过几百块,数量再多总价大概也抵不得殷朵儿身上这两条丝巾,进尔又想起裴炯母亲,那名非顶级成衣不穿的贵妇,曾如何骄矜着神色对她上下打量,一如钱钟书那刻薄嘴所形容的苏文纨打量孙柔嘉,一如此际殷朵儿打量她……这样她唇角不由就卷起一抹笑,却没有丁点自嘲与讥讽,因自嘲与讥讽亦是要有自信做支撑,她没有,由此笑意就只是笑意,淡淡的别无他意。

这笑意落在裴炯眼里,他漆黑瞳仁便如两汪化不开的浓墨,定定望住沈一一。事实上自缓步台前沈一一甫随纪小鄢从车上下来,他已然如此望住她,全然不顾殷朵儿咄咄逼视在侧,对纪小鄢的介绍亦似充耳不闻。嗯,纪小鄢怎么说来着?他说,“朵儿,这就是沈一一。”说时眼风一毫没有扫向他,只是面向殷朵儿,说完轻揽了沈一一肩,轻轻笑问,“不请客人上去坐坐么,丫头?”不待沈一一答已拉了她走进小二楼,手倒是放开了她但与她相距不过寸许,还俯头对她说了句什么,他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她,看着她仰脸回了句什么,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失落。

直到她将他们带至红叶生物的会客厅,偌大空间四围由棕色茶几隔开一张张明黄色单沙发,米色地板与壁纸,窗角白瓷龙缸种一株苍茂葳蕤幸福树,窗台几盆花势正好的仙客来,虽不如万康的会客厅气派却装修简单利落干净,人进到这里,油然而生一种作为客户的自觉,便连她坐的沙发,与他相隔六米一南一北,这么近,又这么远,难以逾越,难以亲近。

定定望着沈一一,裴炯终于开口,“一一。”五年了,这是他第一次与她面对面,五年了,不见她时的爱恨交加牵肠挂肚,待到当头对面看到她本人,他方发现,他能做的,不过是像别人那样,叫她一声,一一。

纪小鄢随后跟上来,沈一一仍然继续走,直走到走廊另一端自己房门口,包里钥匙掏出来半天插不进钥匙孔,纪小鄢探臂接过钥匙代她开了门。门关上一刻纪小鄢道,“对不起丫头,我表妹太任性了。”沈一一摇摇头,她并不怪殷朵儿,爱是自私的每个人对爱人的占有欲都一样,同样境况倒退回五年她不见得比殷朵儿更有涵养更大度;默默摘下围巾她坐到床头,对纪小鄢道,“你走吧。还有,今天,谢谢你。”

纪小鄢未置可否,拉张椅子坐到床前,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温言问,“你会弹手风琴?”沈一一轻哂,“以前会。我外公教我的。不过现在弹不了了。”神情中没有一丝惋惜,仿佛说的不是自己。纪小鄢握住她手,她本能向外挣了挣,没挣脱也就由着他慢慢卷起衣袖,两只手腕细看之下右腕伤疤比左腕要长一些也宽一些,细密针脚愈像蜈蚣的腿。

“多奇怪,”沈一一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,“我不是左撇子,竟然左手比右手还有劲儿。割断了尺神经和两条屈肌腱,做完吻合术后又肌腱粘连……有点儿倒霉,是不是?那几年,几乎所有术后能发生的麻烦都让我遇上了。我妈妈是最不迷信的人,都被逼得一会儿请半仙给我算八字,一会儿去庙里捐佛像,还隔三差五给我外公烧冥币,求他千万别把我带走……”说到这儿她微微一笑,似是真的觉得蛮好笑,被纪小鄢握住的手却渐渐冰冷,且凉腻腻出了一手心的汗。

“纪少,”沈一一边笑边叫,一个称谓带出无尽疏离感,而非之前无称谓的熟稔与随意。纪小鄢不语,抬头默默望着她,她亦回望住纪小鄢,乌沉沉一对黑眼睛红尘昏馈令她生厌,这一日内没完没了的跌宕令她生倦,厌与倦褪去她目中光采,深静如渊海。“中午你跟我讲,一个人若存心要令自己快乐,并不是很难的事,只要懂得放下记忆与执念。好像阿赫玛托娃也说过吧?人与过去最好的割裂方式,是将自己从往事里连根拔起……”

语声顿住,她手心里的汗愈出愈多,手腕亦下意识在用力,透过皙白肌肤可见淡青色静脉血管微微突起,再开口却是无波无澜的平静,“我想,你一定猜出来了,对不对?不错,裴炯的确曾经是我男朋友,后来分开了。分开后他出了国。我呢,做了几次手术,前年下半年才算完全康复——当然,手术什么的,先是我自己过马路不小心被车撞到了,才有后续一系列并发症,不是因为他。”

转头回望住他,沈一一笑意深了深,是表示询问的意思,跟她小时候一样,总学不会问“什么?”或“干吗?”,就只笑笑地望着对方,笑笑地等待。只是此刻她的笑意只挂在唇角,未漾在眼底眉间,清清淡淡如他是红叶的客户。裴炯默了默,问,“阿姨还没回来么?”

一句话沈一一明了为何年前他能那么肆无忌惮地为难红叶生物,原来她妈妈出门的事,他一早就知道。缓缓点了点头,沈一一努力维持住那抹笑。裴炯也没想掩盖或否认,接着又问,“到底什么事,阿姨去这么久?”神情中流露的关切倒不似作伪。

沈一一略迟疑,简短一句,“她去海南找陶陶了。”许是撑得累了,许是心怀挂念,这句话说完她唇角的笑已颇勉强,看上去可怜巴巴的。

裴炯马上问,“陶陶怎么了?”他是见过陶陶的,那是沈母闺蜜的遗孤,相貌极漂亮、漂亮到几近妖丽的一个男孩子,且与沈一一同年,俩人儿自小一个幼儿园,上小学才分开,分开了也多有联系;到其母去世后更长住沈家,是比他跟沈一一还青梅竹马的竹马。有一阵子他为此还很是不爽,一听她言及陶陶怎样怎样就要吃老大的干醋……呵,他与她有多少绵密牵缠的过往,即使此际他的每一句问候都需拿捏尺度与分寸,然而只要开了头,总有旧时朦影潺湲出头。

沈一一却不愿多说,这是她的家事,无论是她妈妈还是陶陶都是她的家事,跟他说算怎么一回事?当着他打扮入时身材惹火的女友面说算怎么一回事?何况说了又能如何?扭头看住纪小鄢,他就坐在与她相邻的单沙发里,沈一一问,“要不要喝点水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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